教 育 碎 语

刘 海

 

一

    做了二十多年教师后，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职业化了。办点事遇上陌生人几乎不用自我介绍，对方就会笑笑：一看就知道是教师了。我有点尴尬：脸上没写，怎么就可以贴标签呢？

我想，教书人的那份“迂”一定已经形成了，而且已然刻在脸上某条皱纹里。至于眼神，自信乃至自傲肯定最易令人误解。还有一举手一投足必然有种故作磊落之态。这些足以暴露自己许多身份信息了。更何况我还有教书人特有的坏脾气：喜欢盯住有字的东西看，不看清楚决不罢休；总把对方当自己的学生，时时准备教训一通；好为人师，不管对方有没有清楚，总要说第二、乃至第三遍；一不小心就想考考对方，诸如此类我也无法说清楚的怪习。

不过我庆幸自己依然保留着不少很个性的东西。嫉恶如仇而不是谨小慎微，勇于创新绝不墨守成规，主动交流而不拒人于千里之外，着眼未来而不抓住过去。尤其值得一提的是，人老心不老，自信人生三百年，会当水击三千里。

职业化也是好事，但我更渴望专业化。读书思考，写作探究；观察记录，分析梳理；验证假设，发现规律。我乐此不疲。再过二十年，人们看到一个老头儿就夸他是一个学者，那将是怎样一种成功啊！教育学生，成就教师，应该成为教师职业理想的一种境界。教师，不应该被蜡烛忽悠，也不应该被春蚕缠住，他应该是一个大写的人——有理想，有追求！

悠悠苍天，此何人哉！

二

做教师注定心态不老，因为他的眼里总是鲜活可爱的学生。做教师也注定了他不像一般社会人那样成熟——教师眼中只有学生，其他都是小事儿。

生活偶有不如意很快就会烟消云散，在学生面前绝不会流露半点与课堂无关的东西。难怪许多人总是羡慕：做教师真好，从来没有不快乐！人前人后谁说做教师不好，一般讨不到好。教师自己更不能说做教师不好，否则师德就会让人怀疑。比如H市曾经有一个年轻女教师说了“宁为妓莫为师”的一句气话就差点要了她的命。教师要诉苦一般可以在一个人独自面对黑暗时任性：骂娘，流泪，发狠。在老婆目前千万不要自轻自贱，在同行面前也不能把自己不当一回事，至于在领导面前至少要表现得格外温和。

教师不是一般的职业，它太特殊了，难怪美国心理学家、教育家华生说，“如果给我一打婴儿，我保证能够任意把他们培养成任何一类人，或者医生、律师、商人和领导者，甚至于乞丐和盗贼”。因此，做父母的非常注意看孩子的老师什么人也就可以理解了。我一邻居请我帮她三年级的孩子调班，我问为什么，她说孩子班主任刚刚离婚，担心孩子受影响。我知道，老师离婚自有苦衷，但被人不信任岂不雪上加霜？我耐心做了许多解释，邻居还是说我做教师竟然不帮人忙。我实在无语。

社会对教师的要求由此可见一斑。

三

教师的快乐与一般人有很多不一样。比如能够有时间看点自己想看的书而不被人打扰，能够在节假日打牌喝酒小娱乐而不至于被人误解形象，在买菜时候能够讨价还价而不被人讽刺为小精，为自己的孩子考虑了一点方便不至于被人看成自私。在许多很普通的场合，教师已经不同于普通人了。

教师的话有时很有说服力，自豪之中颇感快乐。一次偶遇两帮年轻人争强好胜，即将大打出手。剑拔弩张之际，我连连大呼“冷静！冷静！！”在一种不信任的目光中我看出一丝怯弱。继而我声明“我是教师，请相信我！”双方皆现和软之意。事后有人说，那次还好遇上老师，要不然不是去医院就是去派出所了。

教师最易满足，也就很容易找到快乐。领导表扬了，甚至未必真心，但老师就会生出士为知己者死的慷慨之意。学生考得不错，老师们有时比学生还得意。偶尔好不容易一篇小文章见报了，就似乎觉得自己早该挖掘潜力。我一同事买菜时，人家只收了一半钱，同事不愿意。最后给了钱，人家又加了不少菜。结果老婆就叫他每次到那摊主跟前买菜，可我那同事怎么好意思呢？事后大家知道了，摊主是我那同事十多年前的一个学生而同事一点也没印象。我没有教过那学生，不过每次也总爱到他那儿买菜，倒不是我想贪小便宜，而是觉得自己仿佛亏欠这位学生一点什么。

做一个老师，生活中还是容易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的。就如此刻想写就写。

四

就职业品德而言，各行各业既有共性，又有特殊性。教师的师德，与医生的医德、艺人的艺德一样，是一种职业人格。人格的魅力来自高尚的心灵。心理健康，人格才能够正常；心灵高尚，人格魅力提升，职业品德、职业道德也就融入其中。师德，教育行业的一种职业人格，本来就应是一种行业自律。我非常赞同教育系统开展的师德师风大讨论。不但可以提升教育品质，还可以加强个人素养。

讨论，需要反思，需要批评和自我批评，一切离不开实事求是。讨论是一种平等思想交流，绝不应该成为一些人攻讦别人的武器，成为个别人借题发挥的道具。正常的讨论应该有利于学校的发展，有利于教师的成长，有利于生态文化环境的建设。不和谐的因素可以变得和谐，不正常的情况可以得到遏制。尤其这次书面讨论，留下痕迹，经得住时间的考验，让大家知道自己是否坚持了真理。

教师是人，师德是人品。平时生活，同行已经很清楚各自的长处与短处。扬长补短，看各人心态；善纳善言，看各人心胸。没有人品就谈不上师德。当下教育系统有许多耐人寻味的现象，比如家教，比如做班主任，比如同行相处，等等都值得许多人扪心自问。

一个好班主任，每天做不完的事件，远非绩效考核算得清的工作量；一个好老师，每天也会有做不完的工作，他绝不会仅仅满足于领导们要求检查的几本作业和备课——更何况有些东西大家知道的：假得很！师德是教师职业人格的一面镜子，经常照照每个人都可以增强自律意识。

还是那句老话说得好：教师，吃的是良心饭！见贤思齐，做一个高尚的人，一个纯粹的人，一个完全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，善莫大焉！

五

说了你或许不信，狗也有尊严！

话还得从邻居老太被自家一只养了十年的狗咬伤说起。栓着的狗正吃东西，老太担心狗吃不到远处的就用脚去踢了一下，狗竟然很恼火地咬了老太一口。老太伤心不已：畜生，白养了你十年！

儿子得知当即准备灭杀惹祸的东西。老太却更伤心了：你们从不听我说话，唯有这条狗懂事——听我的话，还知道摇尾安慰我。儿子最后只得继续栓着那条狗，把老人送医院打疫苗。

老太说起这件事竟然自责起来：应该先告诉狗自己的好意，不该不说让狗误解。狗一定以为有人抢它吃的才下此毒口。而且自咬了老太之后那只狗大约三天未吃东西，眼里似乎还常常含着泪水。如今老太只要一到它身边，狗就五体投地，极度温驯，似有忏悔之意。

我经常听得老太和风细雨地在跟狗交流：狗狗呀，我死了恐怕再也没人这么疼你呀。有几次，老太竟然与狗谈得老泪纵横。我想去安慰安慰老人家，谁知那狗还对我旺旺起来。我怕骂狗老太多心，只得笑笑：这狗真是老人家的保护神呀！老太太难得有人夸，连忙说：你不晓得，什么事瞒不过它，你尊重它它就不会咬你的。我教了它十年，谁好谁坏它都知道。儿子儿媳成月不回家狗就咬他们，三天两头回家狗就不会咬他们。

我无心听老人家絮语，不过狗也需要尊重的说法却让我时时回味。狗是人类豢养最早的动物，按理狗就该是动物里进化最大的了，但人类往往还是懒得给它们更多尊重，更不要谈狗的尊严了。其实，即使在人的教育问题上，尊重弱势学生老师们也未必完全做到。难怪有专家大力倡导生态教育：尊重，理解，宽容，走向平衡，追求和谐。

我想，尊重应该是生态文明的内涵之一，尊严产生的前提就是尊重。无论对人，还是对动物，甚至是对待自然。